◇吳沛

小雨纖柔，整個上午，合川城都籠罩在一片煙雨朦朧中。

這綿密優雅的小雨，謙遜文靜，沒有半點暴虐的形跡，似乎是專為我們而來。在三江并流的江城合川，與一場精致的微雨靜靜廝守，是一件特別愜意的事。它拂過發梢，爬上眉眼，在你的臉頰上面敷一層潤濕的面巾，它的柔情蜜意，令人無法拒絕，更不忍狠心拂逆。如果你將心情放松到極致，過不了多久，身心仿佛都會被它融化。

合川是江城?！八孜鞑克谐?，半城山色半城湖”，這是古人詠贊合川的詩句。有了水的滋潤，山川風物就會生出靈動之氣，我想，這或許是煙雨中的合川城尤其動人的原因。

時令已進入初夏，這個季節的雨，是最為多情之物。坐在合川美術館樓頂傘棚下面，一邊喝茶，一邊欣賞山光水色，你可以盡情享受如絲如縷的細雨鋪展出來的妙趣。它像天使般游走于時空之上，為世間萬物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。

合川美術館處在合川城東嘉陵江右岸濱江岸線上，是觀賞江景的最佳位置。視野所及，遠處東津沱后面的山梁垂直橫伸入江水中，這移山填海的荒莽之力，突然改變了河流的走向，洄水漫溯，開闊的江面形成了一個半環形的湖泊。當地友人告訴我，這“半城山色半城湖”，就是古合州八景之一的“東津漁火”。古人不負山水，他們對生養自己的土地情有獨鐘，總是竭盡心智為它們賦予詩意和性靈，類似于“合川八景”的壯景詠懷，很多地方都相互借鑒，成為一道道地域文化的蔚然大觀。凝視江面，微雨中的嘉陵江，幾乎看不到它流動的痕跡，只見一層淡淡的雨霧在水面上蕩漾，霧線很淺，若隱若現，似有若無，一直漫漶延伸到兩岸山丘上，在林木間裊娜纏繞，回環往復。眼前的景致，像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，讓人總是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摩挲。那一刻，幾行詩句突然從我頭腦中劃過：江水回頭時/我們成為它彎曲的一部分/先是在煙雨中彎曲，然后是暮色/此岸即是彼岸/只要江水愿意，或河岸有足夠的韌性。/在東津沱的臂彎里/人間的建筑也全部彎曲著/我的手中，茶盞也有圓形的岸線/它在庸常中彎曲，卻令人渾然不覺。/（《東津沱》）。江與山，天與地，被這煙雨的玲瓏韻致緊緊地連接在一起，天地一片渾茫，此時此刻，作為萬物之靈長的人類，也僅僅是天地間的小小蜉蝣。正在微微出神之際，雨點在棚頂上敲擊出了美妙的音樂，雨滴聲突然大了起來，但依舊舒緩有致，彬彬有禮，將合川的千年古韻演繹得妙到毫巔。

或許與合川城的煙雨有不解之緣，我每次到合川，都會與一場微雨邂逅。第一次到合川，是因為《重慶詩刊》的編審會，編委會幾家理事單位輪流負責編審座談會的食宿等會務，那一次，由合川區作家協會承辦。會后，區作家協會主席胡中華陪我參觀了釣魚城和文峰街文峰白塔。車行釣魚城途中，原來晴好的天氣突然淅淅瀝瀝下起了雨，雨不大，雨刮片漫不經心地滑動著，它或許只是在告訴我們：有雨了，山路濕滑。至于它刮雨的本能作用，好像倒在其次。沒有風，公路兩旁的樹木，有的翹首以盼，癡癡地等待著更大的雨滴洗去身上的風塵；有的則低下頭顱，快速地吮吸著粘附在葉片上的雨露。草色青綠，蓬勃之勢像要沁進人的骨頭，蔓進人的肺腑里去一樣。

下車后，來到釣魚城景區入口處，小雨依然紛紛揚揚，為了躲雨，我們就走進了旁邊的一家旅游商店，各種價位的桃片和肉片幾乎占據了這個小店的全部空間。合川桃片和合川肉片是合川的名片，作為中國名特糕點，早已享譽海內外，受到廣大消費者的一致好評。這兩種綿延150余年的地方名特，因為方興未艾的旅游熱，已快速做大盤強，為拉動旅游消費，促進地方經濟社會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。

釣魚城被西方學者稱為“東方麥加城”和“上帝折鞭處”。一座危如累卵的石頭城，憑一己之力，抵抗蒙元大軍鐵蹄長達36年之久，蒙哥大汗在此戰死，從而改變了世界的格局和走勢。是什么力量促使一群錚錚鐵骨在江山傾頹之時，浴血奮戰，死而后已？古老的城墻始終淵默無言，煙雨中，承載了太多金戈鐵馬的釣魚城，仿佛正要隱進歷史深處。

到文峰古街參觀文峰白塔時，已是下午5點左右。雨勢有了短暫的停頓，但空氣中卻蓄積著濃濃的雨意。合川的雨，心性機敏，只要有需要，它定會如約而至。

文峰白塔是合川歷史演進的見證者，是合川文化積淀的活化石。它與合川桃片和合川肉片，構建了合川的人文標識。它們是合川文明的結晶，如果說大自然的雨在天地間生成，可以“出乎其外”，那么，這些人類文明的杰作，就是心靈世界的喜雨，由人的智慧養育，一定可以當得起“入乎其內”四個字。合川的煙雨，潤育著人們無窮無盡的想象和創造。

第二次到合川，是參加《合川文旅》與《合川美術》的座談會。當天晚上，在酒精的催化下，我過早地“霧失樓臺，月迷津渡?！焙芏酂o關緊要的物事，都快速地遺忘了。但那場薄如蟬翼的微雨，卻令我終生難忘。我們幾個人在江風吹拂下，沐浴著沁潤了玫瑰芳香的微雨，相互攙扶，跌跌撞撞，大有天地縈懷、心游萬仞的孟浪和唐突。城市的燈火映在江面，稠密的雨絲閃著迷人的光影，幻夢般的煙雨始終不離不棄，陪伴著我們，直到夜深人靜。第二次合川之行，讓我感受到了煙雨合川絲綢般的柔美。

時間過得真快，我們在紅茶的杯盞聲中天南地北，不知不覺間，已接近中午時分。合川美術館樓頂的幾處角落，積滿了一汪汪清澈的雨水，空中，詩句般透亮的霏霏細雨更加曼妙了。

江面，雨霧比先前濃了許多，像在這湖光山色中拉起了一幅幅簾幕。合川城在煙雨的洗浴下，越發綽約多姿了，這種朦朧迷離的美，在一條蜿蜒流淌的江流映襯下，恍惚間，讓人懷疑自己可能走進了太虛幻境。

合川的山川讓人流連，合川的風物讓人感動。煙波浩渺的嘉陵江，還有涪江和渠江，晝夜不息，緩緩流淌；從歷史深處走來的釣魚城，還有合川桃片和合川肉片，光影綽約，栩栩生輝。這些，構成了合川煙雨江城的底色，也奠定了這座千年古城的人文基座。